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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五十二章蔣二之亂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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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五十二章 蔣二之亂(上)

北半球太陽直射地球的極點,被今人稱為北回歸線,這條線自潮州、惠州穿過廣東,進入廣州府增城縣,一直向西進入廣西梧州。廣州在增城縣之南,清代廣西省治在桂林,海南全島皆為廣東省所轄之瓊州府,是以道光之時,廣州便是中國唯一一座位於熱帶的省城,一年至少有八九個月的高溫期,即便道光時代存在明顯的降溫情況,對廣州影響也不大。初秋之際,廣州依然酷熱,許多水土不服、體質虛弱之人,也極易在炎熱的天氣下因調理不慎,竟而失去性命。

而這時的兩廣督院之中,蓮兒的生命,似乎也已經走到了盡頭。這日蓮兒忽然將孔璐華叫了過來,看來是尚有一件要事,需要向孔璐華說清楚。

“蓮兒,你這究竟是怎麽了?怎麽今日突然之間,就要和我說起什麽大事呢?難道說你在揚州的時候,真的……”孔璐華看著蓮兒神色,一時也是頗為猶豫,既想知道蓮兒病危背後的真相,又擔心蓮兒身體原本虛弱,一旦多有言語,會更快地消耗最後的生命。

“夫人,我……我已經想清楚了。”蓮兒言語雖然無力,卻漸漸變得堅定了起來,向孔璐華嘆道:“夫人,我……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,這件事若是我不能及時告訴你們,或許,你們以後也不會知道二哥他……他現在是什麽樣子。我……我不想對不起二哥,可再這樣下去,我真的對不起的,就是您和老爺了啊?”

“蓮兒,是……是蔣二嗎?蔣二他在揚州,到底做了什麽事啊?”孔璐華看著蓮兒憔悴之狀,心中自也是百般難過,可孔璐華卻也清楚,當下對於蓮兒而言,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把揚州的真相都說出來,至少可以卸去她心中最大的包袱,便也對蓮兒笑道:“你也不要著急,我……我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,你就把你遇到的事情,都給我講一遍吧。”

“謝……謝謝夫人了。可是,二哥他……早就不是以前的二哥了。我……我有時也會想著,如今揚州這個二哥,怎麽就變成了……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呢?”蓮兒嘆息之下,終於向孔璐華說出了一年前的舊事:“去年夏天,我回到了揚州。最開始見到二哥的時候,二哥他也很高興,說等了我七年,我終於又可以和他團聚了。當時我看著他,看著兩個已經讀書了的孩子,我……我真的很開心。那兩個月,我都很喜歡這個家,甚至有些不想回來了。直到……直到入秋之時的那一天。”

“到了秋天,二哥有幾天不知為什麽,一直不在家中。我便替二哥繼續操持阮家之事。可是那一天,北湖的亨老爺忽然到了咱們家裏,我迎了亨老爺進來,誰知亨老爺才沒坐下多久,便即向我問道:‘蓮兒夫人,北湖那邊咱們家的田裏,好像有了些麻煩,前兩日有幾個佃戶找到我,說去年的水還沒有盡數退去,有些土地他們今年都沒有開耕,而且今年收成顯然也不如去年。去年他們交租,已經交了太多,去年一年都是食不果腹,所以今年的租子他們想緩交一年。我當時聽著卻也有些詫異,按咱們阮家的規矩,租出去的土地都是按乾隆時舊例,只收二成地租,若是佃戶租的田地被水嚴重,當年租子是不收的。若是這樣,去年水災那麽嚴重,他們不需要再交田租啊?怎麽會食不果腹呢?今年又是發生了什麽,他們竟然已經不能交租,而且還請咱們緩收呢?’”

“我知道,最近這些年鴻老爺年紀也大了,亨老爺離不開鴻老爺,所以北湖的地租、佃戶這些事,亨老爺都管不了,早就交給二哥去辦了。所以我當時也很納悶,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,只先應下了亨老爺,說我會去北湖田裏問一問那些佃戶。可是後來我去了之後,那些佃戶居然告訴我,早在五年之前,北湖田地的地租,就已經漲到了三成五分!而且,去年出了那麽大的雨災,這租子竟然還是按三成五的舊例收取,他們……他們根本就沒聽說任何減租的事啊?”

“我當時想著,這幾年管著北湖田地的就是二哥,那這些事……難道是二哥擅自增加了田租,遇到前年那般大雨,租子還絲毫不加削減不成?當時我也沒別的辦法,只好告訴他們不用交租了。但我也只是懷疑二哥,我……我還是希望二哥不要做這種壞了咱家名聲的事啊?可是就在那個時候,卻有個佃戶忽然對我說:‘這位夫人,我看您為人心善,您認識這裏買賣田地的蔣二爺嗎?我們這片田地,是四年前賣給蔣二爺的,他當時的承諾,怎麽這兩年都兌現不了了啊?蔣二爺當年跟我說,要買我這片田地的時候,說的是官府的錢糧,咱們這片地只交三成,租子收三成五,那是現在揚州田地的慣例。我今天才知道,你們家原本只是二成的租子啊?可是去年和今年,蔣二爺都說官府缺錢,這裏的大老爺一樣缺錢,這官府那部分錢糧,和三成五的租子,他一點都不少收。不過我也聽說,官府遇到去年那種水災,會減免一部分錢糧的啊?怎麽二爺他……他都不知道嗎?’”

“我聽他說到那裏,才逐漸清楚,二哥在揚州這幾年做了什麽,或許我們一點都不知道。這私購田畝、增加地租、逢災不免的事,老爺和您應該都說過,是絕不能做的啊?而且我聽著他們的話,二哥做這些事多半不是不知其中實情,而是有意為之啊?但我還是相信當年那個二哥,我回了家,二哥也回來了,他沒問我什麽,我也沒跟他說實話。可即便如此,又過了半個月,我心裏卻還是放不下。”

“我和二哥成婚,到咱們兩個分開,是整整十五年。二哥的習慣,我比所有人都清楚,二哥每年要給廣州送賬本,所以他肯定也會留一份,二哥為人謹慎,賬本從來都放在身邊的一個匣子裏,而那個匣子的鑰匙,只有我和他兩個人各自備了一把。所以有一天晚上,我看二哥已經熟睡,便悄悄起來,用自己的鑰匙打開了那個匣子,裏面果然是去年二哥備好的兩部賬冊。我當時也瞞著二哥,偷偷帶了那兩本賬冊去書房,一點點比對裏面賬目。到了那個時候,我才發現,二哥在揚州背著你們做的事,簡直……簡直是把阮家門風敗盡了啊?”

“二哥那兩冊賬本,裏面的內容是不一樣的,其中一本上面,內容比另一本多了將近一半,所以我想著,他可能每年都只給咱們送那本少的,內容更多的那本,才是真賬。夫人,我不清楚咱們家來廣州之前,在揚州究竟有多少田產,但我看著那冊內容更多的賬本,裏面記載的田產,顯然要比我以前聽說的,多出至少四百畝!而且,少的那一本賬上,田畝地租還都是按二成計算,多的這一本上,所有田地地租,都改成了三成五,按理說,去年水災還沒有盡數退卻,租子是應該減下去一些的,但那本真賬之上,三成五卻是一點沒變。二哥實際寫得上繳官府的錢糧,除了咱們免征的田地,其實也只有一半,而那本他想給你們的賬本,裏面寫得卻是盡數上繳。若是如此也就罷了,看到最後,我居然還發現,二哥……二哥在揚州,竟還開了兩家當鋪!”清時對於為官之人,依照前朝舊例,田畝租稅會有一定優免,只不過清代優免比例遠低於前朝。但即便如此,阮元一家仍有部分田地可以免征朝廷賦稅,是以此處蓮兒會說起“免征田地”之事。

說到這裏,蓮兒氣息也漸漸微弱,可是蓮兒卻是異常堅定,竟是要將這件事盡數說清一般,孔璐華無奈之下,也只好先餵了蓮兒幾口水,蓮兒方才繼續說了下去:“二哥的當鋪一年大概能收進來五百兩銀子,我看給咱們那本賬上,家裏主祭、撫恤宗族的銀錢開支少了一些,但二哥那本賬上一點沒少,那或許是二哥就是拿當鋪的二百兩銀子,偽作家中開支節省之狀,給咱們添補進了賬裏。而那剩下的三百兩,可能就是落到二哥自己手裏了。按這樣的情況說來,或許那些新增的田地、多加的租子,也都進了二哥自己的腰包。可是開一處當鋪,也要有本錢啊?二哥這些錢夠嗎?或許,二哥還擅自動用了咱們家裏的一些存銀,又或許二哥借著老爺的名字,竟而讓揚州官府對他不管不問,我就不清楚了。總之,二哥一年就憑這些收入,自己得個五百兩銀子,是綽綽有餘的了。”“我那時看著兩本賬冊,卻也吃驚了半夜。可即便如此,我次日也沒跟二哥說起這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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